三角錐 

  李昆霖  三角錐  油彩、畫布  91x116.5cm  2009

 

<本我的象徵:人獸山水,三位一體>

 

    在原始社會中,天然的石頭常被指認為精靈或神的寓所,而「靈」(spirit)也因此成了宗教與藝術象徵中的臨界點。同時期,動物也常用來象徵人類的原始本能,在東西方的很多原始藝術裡,人與動物,或人獸合體都是常見的圖騰。這些神秘的表達,通常具有長遠的心理意義。以榮格(Carl G..Jung)所稱的「集體無意識」來看,這種神秘的象徵,會從原初傳承下來,那種很接近動物的原初心靈,在現代人的心靈中,仍會不預期的現身,它可能顯現在夢境中,也可能出現在藝術創作上。

    回溯李昆霖1991年的作品「孤獨1」,一隻腳丫結合兩個乳眼,這種器官與肢體的重組,是早期創作的重要特徵,後來又有了動物形體的混搭,最後加上大地山水的介入;從此,人、動物、山水就像原型的母體,不斷的,不經意的,把多元化的原初殘餘,示現在一連串的畫作上,這也就是他自稱的「本位」「原我」。他表示,多年來常想要畫出不同的東西,想要切割,其實走不開,最後還是要回歸到本位。這個本位的表現,包含了三種元素,也常是三位一體的。這種三位一體的情境,在2006-2007年「獨腳仙行旅圖」的系列作品中充份表現出來,肉身即山水,山水即肉身,人獸合一,樹石與動物同體,原始的各種圖騰,因透過集體無意識的連結,穿越時空,得以突破理性的界限,以混搭的圖像,示現在李昆霖的畫作上。

    最近閱讀了他2008-2009年的創作,發現很多作品也都回歸了這種「三位一體」的心靈原型,包括「三角錐」「光氤」「春神」「流浪者」「情觴」「森之舞」等,均相當程度的表達了這種整合的象徵,這也正回應了李昆霖所說的,回歸本位。

    以榮格心理學來看,本我(Self)是心靈的整體,而李昆霖的心靈象徵結構,從肢體器官的分離、重組,動物、山水元素的介入,終至全部整合成為一體,這種個體化的過程(the process of individuation),冥冥中似有一種高靈(Great Man)的指導,以致於在藝術創作的過程中,得以同時進行心靈的整合。

 

<夜照亮了夜:傾聽高靈的聲音>

夜照亮了夜 

 李昆霖  夜照亮了夜 油彩、畫布   130x162cm  2009

    2008-2009的作品中比較特殊的,是出現了一些「睜大眼睛」觀看或窺伺的圖像。例如「沈醉」「放翁」「春神」「晨曦」「春之舞」「黃昏」「靈光」等,均具有一雙清明澄澈的靈魂之窗。李昆霖解釋說,「你在看他,他也在看你,基本上是從畫布往外看。」看出來,面對的是不可知的世界,看進去,是神奇的奧秘,有時又以探首出來,或暗中窺伺的方式來看。

    秘魯的納斯卡皮(Naskapi)印第安人,因部落相隔遙遠,心靈上的孤獨,使他們經常要仰賴內在的聲音和潛意識的啟示,他們稱靈魂為「朋友」或密斯達Mista’peo),意思是「高靈」。而榮格稱心靈的內在核心為「本我」,它是創造者,組構者,是心靈的整體。李昆霖所呈現的「澄澈之眼」,已異於以前作品中那些純黑色、空洞的眼神,它似乎暗示了一種「心靈之眼」的存在,這種心靈之眼的觀看,形成了高靈的象徵,顯然,在個體化過程中,畫家已開始能察覺高靈的存在,以致於他能進入更深入的存在層次,也更能展現本我創造的積極向度。

    對於「望風」三聯作,李昆霖指出:「人會觀察小動物、小東西,而且要照護」。但在這些畫裡,觀察者具有黑色的具大形象,彷彿是高靈正暗中觀護著自己,或是觀護著自己想觀護之人。而「望風」「森之舞」中那些小女人,以及「放翁」「沉醉」中的魚和不定形物,卻又像是「安尼瑪」(anima)的化身。安尼瑪,是男人心中所有陰性心理傾向的化身,也是本我和自我之間的調解者,安尼瑪的現身,得以協助畫家進行個體化,重建心靈秩序。

    在李昆霖歷年來的創作中,這批作品也特別呈現了較多的黑色調,其中「流浪者(一)(二)」「思想」「迷幻隧道」「情觴」「獨占鼇頭」「夜照亮了夜」等,都置身於幽玄之間。夜照亮了夜,正似高靈用黑暗照亮了黑暗,於是夜就更夜,更深入神秘界域。這種吊詭,示現了神性與魔性之間的密切關聯,獸性是人性的副本,陰影是陽光的副本,能擁抱自己的陰影,才能成為整全的人,在道家太極圖像中的負陰抱陽,亦有類似的道理。經如此推演,那幅「三角錐」遂得以展現它特有的魅力,原初的石頭、三角錐、金字塔,單腳附著的人獸合體,一種棲息又即將飛行的姿態,極像猶太教默卡巴(Merkabah)神秘主義者飛昇前的準備動作。而更值得注意的是,獨腳仙行旅圖中常見的「黑湖」,在此已化為黑色光環。黑色光環,是畫家的元神,也是本我高靈的象徵。

 

<孤獨的多面佛:精神流浪者>

面面俱到 

  李昆霖  面面俱到  油彩、畫布 116.5x91cm  2009 

    對獨腳仙行旅圖那批作品,我曾詮譯為「孤獨者的樂園」,是孤獨者自得其樂的情境。對李昆霖而言,孤獨的行腳,一直是他的本質,但後來他又離開了這樂園,走回現實世界中。這個世界是不自由的,在作品「面面俱到」中,類似四面佛的圖像,下承種子,上發枝葉;李昆霖形容,這是帶著假面的圓融,「對週遭的人要面面俱到,但並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那樣」。

    「本我」有另一種化身,榮格稱之為「積極想像」(active imagination),是與心靈現象建立有意識連繫的途徑,它類似冥想修行,與主宰潛意識的企圖正好相反,它可以得到自由個體的孤獨經驗。在李昆霖的一些作品中,由「孤丘」一至五,以至於「光氳」「空想之豁」「思想」等,似乎顯現了修行意象,甚至具有禪意。但基本上,李昆霖是反對把它們歸為修行之類的,究竟這是本我象徵的呈現,是因面面俱到的壓抑,孤獨的冥想遂可能成為一種釋放的出口

    但除了用孤獨來釋放孤獨之外,在另一些畫中,卻又呈現了一種與修行意象相反的出口,一種動態的,漂浮的形象。「流浪者一、二」即是典型的代表,李昆霖解釋說,「我是屬於精神上的流浪者」,於是,形體上的修行者,精神上的流浪者,讓我們意會到「孤獨的冥想者,流浪,漂出去」,用這種獨特的解決方式,回應了高靈的召喚,也進入了個體化的過程。

 

<結語:就讓它飛出去吧>

流浪者 之一  

  李昆霖    流浪者之一    油彩、畫布  91x116cm   2009

    李昆霖最近常騎腳踏車巡梭巷道與山林,有一次在急陡的轉彎兼下坡中身體被摔出去,他非但沒有受到驚嚇,反而告訴我說:「遇到危險時,既然控制不了,就讓它飛出去吧」。

    這就是李昆霖的人生哲學,對面面俱到的不自由,對一般創作者常遇到的苦悶,他並不會刻意去處理。「無法收拾也沒關係,就讓它飛出去再說吧」,生活如此,繪畫也如此。單純、自然、輕鬆,在創作過程中,個體化已自然悄悄的進行,本我的高靈,原始的召喚,正與他不斷進行奧秘的訴說,是以孤獨者雖然離開樂園,卻仍能隨遇而安。李昆霖可說是善於傾聽高靈聲音的人,是以他的作品能源源而出,並不斷展現新的風貌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2009.10.23王羅蜜多)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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